历史上精通骑射的东北锡伯族为何会成建制地出现在万里之外的新疆?
1764年3月29日,入清的朝鲜代表团团长金祖正,在盛京(沈阳)遇上了一件令他难忘的大事:闻沈阳将有点兵送边之事,要到新疆极西之地,距北京一万多公里。驻军集会西门外,亲戚送别,男女涕哭、惨不忍睹,俄而,三次炮响,哭声顿止。
三声炮响将锡伯部队送上万里戍边的征程。金祖正记载这段故事的信件,成为这次万里西迁的生动见证。
中国民族报“道中华”采访了中央电视台知名栏目编导、西迁锡伯族后人焦建成和中国民族博物馆副馆长、《东归西迁展》策展人郑茜,为我们讲述这段历史。
一封调兵信
锡伯族万里戍边是清朝统一后的一次重要移民迁徙。清廷平定准噶尔叛乱之后,为巩固刚刚收复的新疆,在伊犁设“伊犁将军”。乾隆二十七年 (1762年)第一任伊犁将军明瑞视察边境时发现,伊犁地区各族人民遭受数十年战乱,地荒牧凋,生产力受到严重破坏,边防空虚。他便给乾隆皇帝写信,提出调1000盛京锡伯兵屯垦戍边。
生活在白山黑水间的锡伯人彪悍忠义,善骑射,能打仗。康熙年间,锡伯族主体迁至盛京。严酷的自然地理、寒冷的气候条件、多次生业方式的转变以及百年戎马生涯的锻炼,培养了锡伯人豪爽强悍、兼容并蓄、吃苦耐劳和坚忍不拔的民族品格和心态。1764年,清廷从盛京各处,调遣年富力强的锡伯士兵1000名,防御、骁骑校20名,连同眷属3275名,历经一年多的长途跋涉,于乾隆三十年(1765年)七月抵达伊犁绥定一带。
万里西迁路
锡伯族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农历四月初十和四月十九分两批从盛京出发去伊犁。在家庙告别之后,他们毅然决然踏上万里征途。
清廷要求三年必须到达,而他们只用了一年零三个月。西迁队伍因按照规定走塞外路线,路途遥远,人烟稀少,且多崇山峻岭。
西行队伍在八月下旬到达乌里雅苏台时,蒙古高原已是严冬季节,青草无存,又逢暴风雪,人疲畜弱,被迫就地扎营过冬。期间,大批牲畜因缺乏草料、瘟疫流行等死亡。后经多方协调,锡伯兵民向乌里雅苏台将军借用一批马驼牲畜,得以继续西行。队伍行至科布多一带,因阿尔泰山脉积雪融化导致山洪湍急,被困数日,绕道科齐斯山而行。又逢额尔齐斯河汛期,只能用绳子拴着木筏艰难渡河。焦建成介绍现在那里可见一个叫“锡伯渡”的石碑,以纪念这段历史。
除恶劣的自然天气外,长途跋涉还面临粮食断绝,靠挖野菜充饥的困境。至今锡伯族每年开春时,仍要采摘一种名叫“乌珠穆尔”的野菜,来纪念西迁路途的艰辛。
这一路,他们顶着严寒酷暑、跋山涉水、风餐露宿、断菜绝粮、横穿漠北,最终克服了无数艰难险阻,提前两年抵达我国西部边陲,开启了锡伯族在伊犁200多年波澜壮阔的历史。
他们离开盛京时注册总人数为4295名,途中出生婴儿350余名,到达伊犁时,总人数为5050 名。郑茜认为,这是一个象征,代表这群人不是走入一个绝境,实际是在完成一个新生的过程,这支戍边队伍的薪火相传从出发便开始了,有很好的象征意义。
他乡变家乡
抵达伊犁的锡伯族军民,于1766年被安排到察布查尔地区组建锡伯营,成为“伊犁四营”之一。作为集军事、行政、生产于一体的组织,锡伯营数次参加平叛斗争,为维护祖国统一和新疆安定作出了突出贡献。
19世纪20年代,为平定“张格尔之乱”,锡伯营总管额尔古伦两次带兵赴喀什和阿克苏远征。1826年8月,在喀什被张格尔围城多日、清军兵马粮草殆尽的关键时刻,额尔古伦带领800多人杀开一条血路,突出喀什城,并在之后的战斗中最终活捉了张格尔。锡伯族官兵据此创作的《喀什噶尔之歌》,流传至今。
从骑马射箭、保国戍边到修渠垦田、守护家园,锡伯族对新疆地区的防卫和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立下七大军功伟绩:换防塔尔巴哈台、换防喀什噶尔、防守卡伦,驻守台站、巡查边界、平息张格尔叛乱、抵御沙俄侵略、参加驱逐阿古柏侵略者的战役。锡伯营军民奋战6年,在伊犁河南岸挖出一条长200余里的人工渠——察布查尔大渠,让8万亩荒地变为粮仓。这是一条改变锡伯命运的大渠,西迁锡伯族从此真正地扎下根来,世代守护边疆,他乡成家乡。
焦建成提到他们还在察布查尔县复刻了一座形制与盛京家庙完全一致的锡伯家庙——靖远寺,意为镇守边疆。在焦建成看来,这是新疆锡伯族的精神寄托。东北家庙和靖远寺遥相呼应了200多年,两地之间的锡伯人远远相挂相望。至今,东北的锡伯人家里还保留着家谱。每一本家谱上都有一个临时记录的拨往伊犁的人名,可见念远情深。
“锡伯族一路走来,把中华文化的主体精神捆绑着背在包袱里带到了察布查尔。西迁是军人与国家利益休戚与共的毅然决然,是军人执行力的高度自觉,是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焦建成形象地说。
吟诵传承记忆
锡伯族戍守卡伦哨所,带来了一种民族文化的有机传承。新疆锡伯族家家户户都藏有很多手抄本的古典名著,最早期用锡伯文书写,后用汉文。焦建成讲述了 “辉番卡伦来信”的故事:有一年在边境发现了一封当时驻守辉番卡伦的侍卫长的信件。他受命到这个卡伦带兵,到达后写了一封信给他的朋友,信上记述了伊犁的景色、战争准备的过程,以及他们驻守卡伦的生活,是一份珍贵的历史档案。锡伯族很多老人都有抄写古版名著的经历。这是因为士兵长年在哨卡,与家里没有联系,以书信表达想念,时间长了,书信内容增加抄写经典故事。久而久之,誊写古典文学在整个城堡和哨所蔚然成风,最后还形成了锡伯族一种特殊吟诵格式——朱伦吟诵,像演唱一样把古典著作一段一段地吟诵。今天,察布查尔县还能找到很多四五十岁很擅长朱伦念诵的人。
为记录这段历史,并保护传承锡伯族文化,郑茜带领团队制作了《东归西迁》的展览。她感叹道:这段历史遗留文物太少,但是我们更多地感受到西迁历史本质是记忆的传承。他们在新疆的锡伯族中征集到很多民间画家的作品、刻石以及民间诗歌,非常详细地描绘了西迁的故事。
《东归西迁展》创造了一个记忆载体。著名画家翟跃飞创作了锡伯族西迁长画卷,来完成历史的记录,生动再现了西迁的动人场景。展览中还有一些很重要的文物,如明瑞将军的信、“喜利妈妈”、家谱等。郑茜认为这段历史虽然留下的物质载体不多,但它的重大意义以个别物化的形式留在人们记忆当中,人们去理解这段历史,更多是感受万里戍边精神的传承。
为了融入当地,锡伯族把语言、文字进行了两次改写,变成了新疆地区多种民族语言都精通的民族。焦建成认为,东北和新疆的锡伯族,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来传承其文化,同时又将中华文化主体的内涵传承下来,共同守护着中华民族大家庭,这就是中华民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体现。
万里戍边精神
在采访中,两位专家对锡伯族的西迁充满敬意:他们服从国防需要,闻令而动;他们积极适应新的环境,以开放的心态既传承故土文化,又融入当地特色;他们军功卓著,抗敌戍边,同时改造了当地生态环境,泽被后代。
郑茜认为,锡伯族在国家需求中重塑自身,把国家需求变成自我需求。锡伯族万里戍边的精神留给子孙后辈的是一种深刻的生命记忆,同西方崇尚个体很不相同,中华各民族生活在中华大地这样一个地理空间,经过几千年文明相互浸染,集体主义精神深植中华各民族骨血,家国一体是中华民族真正的主体精神。
锡伯族西迁已过去二百五十多年,每年农历四月十八“西迁节”时,在新疆、在东北,两地锡伯族,遥望远方,传唱起“西迁之歌”——
每一个嘎善都是一个英雄的城堡,
用生命和鲜血保卫了每一寸土地!
啊,二百年来的历史功勋谁来评说?
中华民族的史册上写进光辉的一页!
雄伟的乌孙山可以作证锡伯的忠诚,
心脏和着祖国的脉搏跳动在一起!
——关兴才创作的锡伯族叙事长诗《西迁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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