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亿万富商杀人案二审：被控21年前和外甥杀人，一审死刑

母亲遇害的那一天，沈军刚满3岁一周。

1999年3月11日晚，河南省信阳市息县籍女子梅丽被人在安徽省界首市杀害，年仅27岁。因当年刑侦手段和DNA技术的限制，此案在案发后的十年里，一直是“无名女尸悬案”。

梅丽生前照片。受访者供图

直到2012年，该案的知情人刘某芳前往公安机关报案，犯罪嫌疑人杨志才和王夫伟才浮出水面。但由于缺乏足够的证据，安徽省阜阳市人民检察院于2013年决定对杨志才和王夫伟不起诉。

2018年，警方从案发现场的泥土中检出女尸DNA，确认女尸为梅丽，两名嫌疑人再次被抓获。彼时，杨志才的美容生意已颇具规模，他本人也被视为“信阳富豪”。

2019年，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杨志才死刑，王夫伟有期徒刑15年。杨志才和王夫伟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

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将于今日（9月29日）上午在界首市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此案。

沈军告诉澎湃新闻，对于杨志才和王夫伟的量刑，家属认为一审判决比较公正，希望二审能维持原判；但对民事赔偿部分，家属认为太少，希望法院改判。

27岁女子被两男子骗出杀害

梅丽是河南信阳人，在家中排行老二，她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1995年，梅丽与沈建民结婚，次年生下儿子沈军。梅丽和沈建民的感情并没有维系太久，两人因性格不合于1997年离婚。离婚时，梅丽已怀有身孕。同年7月，梅丽生下女儿小慧。小慧满月后，被送给他人收养。

当年，杨志才和妻子刘霞在信阳市淮滨县赵集镇开了家眼科诊所，杨志才的外甥王夫伟、侄女刘某芳在诊所帮忙。数年后，这四个人都被卷进了梅丽遇害案中。

沈建民告诉澎湃新闻，他和梅丽离婚后，带着儿子回了信阳老家。当时通讯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他和梅丽虽有过几次见面，但联系并不多。到了1999年，他和梅丽就再也没了联系。沈建民说，失联前，梅丽在杨志才开的眼科诊所工作。他和杨志才大约于1996年左右经朋友介绍认识，两人“关系还不错”。

一审判决书显示，经审理查明：1999年3月11日，时年38岁的杨志才以进药为由，让刘某芳将梅丽带至距离诊所约60公里的安徽省阜阳市临泉县。随后，杨志才又安排时年刚满16岁的王夫伟到临泉。杨志才与王夫伟见面后，杨志才将杀害梅丽的想法和和计划告诉了王夫伟，王夫伟同意。

一审判决书（部分）。受访者供图

当晚，杨志才和王夫伟以去界首要账为由，将梅丽骗至界首市砖集镇乡下。走到偏僻地点后，王夫伟持钢管从后击打梅丽的头部，将梅丽打倒。杨志才接过钢管，打击梅丽头部等处数下，后用绳子勒梅丽的颈部，并将梅丽拖拽至陈黄沟西侧的麦地里，后逃离现场。经尸体检验，梅丽系遭受一重质量钝器打击形成颅脑挫裂创而死亡。

刘某芳的证言显示，事发那天，杨志才与王夫伟很晚才回到临泉住处。两人说了他们将梅丽杀害的事情，并威胁刘某芳不准把此事说出去。

从此，在三人的缄默下，梅丽成了“消失的人”。

侄女举报姑父系杀人凶手，“无名女尸”案13年后告破

梅丽的尸体于次日中午被案发地附近的村民发现。村民报案后，界首警方立案侦查并寻找尸源，但收效甚微。不仅犯罪嫌疑人没有眉目，就连尸体的身份也无法确定，侦破没有方向，案子也成了悬案。

梅丽的家人也不知道梅丽失踪的事情。在梅丽遇害的头一年，梅丽的父母及其弟弟举家迁往黑龙江大庆。尽管多年未与梅丽取得联系，但梅丽的家人、沈建民都无法确定梅丽已失踪，因此一直没有报案。

作案后，杨志才将牙科诊所交给王夫伟打理，他和妻子则前往信阳开始经营美容生意。

如果不是一宗“意外事件”， 沈建民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梅丽被害的消息。

沈建民回忆，2011年的一天，杨志才的妻子刘霞突然约他见面。见面后，刘霞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秘密：梅丽早在1999年就遇害了，凶手是她的丈夫杨志才和外甥王夫伟。刘霞之所以告诉沈建民实情，是因为无法忍受侄女刘某芳的丈夫的敲诈勒索。

原来，刘某芳是杨、王二人杀人的唯一知情人。据沈建民说，刘霞告诉他，刘某芳将此事说给了其丈夫吴某（注：已死亡）听，吴某则以曝光此事为要挟，勒索杨志才100万元，刘霞“被整得崩溃了”。

一审判决书显示，刘霞的证言称，她曾问过杨志才有没有杀害梅丽，杨志才回答说没有，她就再没有问过。后来，刘霞又将此事告诉了沈建民。

听了刘霞所说，沈建民沉默了半天，他根本不敢相信梅丽被害死了，还是被自己的好友杀害的。缓过神后，沈建民向息县警方报案。由于缺乏证据，息县警方并未重视。

转机出现在2012年。刘某芳前往界首市公安局报案称，其姑父杨志才杀害了梅丽。

判决书显示，刘某芳的证言称，她家曾被投过毒，怀疑跟杨、王二人杀人有关。刘某芳将此事告诉了她父亲，家里人害怕，前往杭州打工躲避。打工时，刘某芳交了个男友，她将此事告知男友时，男友就劝她报警。

澎湃新闻注意到，判决书未提吴某涉嫌敲诈勒索的事情，与沈建民所称刘霞告诉他的内容不一致。

有了这一线索，案件有了质的进展：2012年9月，杨志才和王夫伟被江苏无锡警方抓获，同月被界首警方刑事拘留，经审讯，两人对杀害梅丽的行为供认不讳，“1999.0312无名女尸”案终于告破。

检察院曾因证据不足不起诉嫌疑人

“那年（2012年），我们都挺激动，觉得坏人终于被绳之以法，梅丽的在天之灵也终于可以得到告慰。没想到出了岔子。”沈建民说，因为DNA技术受限，当年警方没对梅丽的尸体进行DNA检验，梅丽的尸体就被火化了。案件移送到阜阳市检察院后，阜阳检察院认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决定对杨志才和王夫伟不起诉。

获释后，杨志才接受多家媒体采访时称，他遭到了刑讯逼供，因此才作了有罪供述。杨志才称，他1998年去西安学习整形，2000年才回到信阳，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

由于无法接受凶手逍遥法外，梅丽的父母多次从黑龙江前往安徽，向各个部门进行反映，坚决要给女儿讨一个说法。为此，梅丽家人花了不少钱。

这些年，杨志才和其妻的美容生意蒸蒸日上，鼎盛时拥有3家医疗美容机构、30家美容养生会所、100多家联营店，杨志才的身价也超过亿元，成为信阳有名的富豪；王夫伟于2017年出任新疆一家注册资本1000万元的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一审：两被告人分获死刑及15年有期徒刑

2018年，案件再次迎来转机。界首警方送检了案发现场的泥土和秸秆，发现泥土里有血迹，经过比对，证实当年遇害的就是梅丽。

由于出现了新证据，杨志才和王夫伟再次被警方刑拘。2019年6月13日，阜阳市检察院向阜阳中院提起公诉。同年9月16日，阜阳中院作出一审判决：杨志才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王夫伟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两被告人赔偿受害人家属损失3.7万余元。

阜阳中院认为，杨志才策划杀人，预谋精密，杀人意图坚决，杀人手段残忍，当庭翻供、拒不认罪，主观恶性及社会危害性极大，应予严惩。王夫伟系受杨志才指使实施杀人行为，虽系直接实施者，但在本案的整体作用较杨志才小，案发时系刚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人，依法可对其从轻处罚，其如实供述其与杨志才的犯罪事实并当庭自愿认罪，构成坦白，认罪悔罪态度较好，依法可从轻处罚。

关于作案动机，判决书显示，杨志才供述称，因梅丽生活作风差，影响了诊所的生意，赶又赶不走，遂产生了将其杀害的念头。但刘某芳等人的证言显示，没发现梅丽作风上有什么问题。据王夫伟供述，刘霞曾告诉他，梅丽和杨志才好上了，想杀了梅丽。王夫伟回答说，干脆把梅丽撵走。十多天后，杨志才找到他，让他一起杀人，并许诺事后把梅丽身上的一万多元钱都给他。

王夫伟的证言还显示，2013年他和杨志才被释放后，杨志才让他不要承认杀害梅丽，要说是公安机关刑讯逼供他和杨志才承认杀人的。

杨志才和王夫伟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安徽省高院决定于2020年9月29日在界首市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此案。

据梅丽家属的诉讼代理人、河南文开律师事务所律师郭伟介绍，杨志才认为一审认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应该判其无罪；王夫伟则认为一审量刑过重。

“我们认为，一审法院判处杨志才死刑是客观公正的。对于王夫伟的量刑，我们认为轻了一些，但也能接受。”郭伟说，家属希望安徽省高院能维持一审中有关对杨、王二人的判决，同时希望法院能支持家属提出的赔偿诉求。

（文中沈建民、沈军、小慧、刘霞均为化名）